第55章_歌尽桃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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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  “我没有什么遗憾。”

  宋子敬低头沉吟半晌,终于打了个响指。越风带着两个侍卫走进来,小心翼翼地将萧暄抬了出去。我一路跟着,直到看他被安置在舒适的马车里。

  他的睡颜带着些许不安,或许是在担忧朝纲和百姓,或许是担忧我们未来的生活。我抚摸着他的头发,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吻。

  泪水落在他的脸上,看上去,就好像是他因为这离别而哭了一样。

  马车缓缓启动,在夜幕中渐渐远去,隐没在黑暗和浓雾之中。

  我别过头去。

  这个离别,悄然无声。

  宋子敬牵着马说:“我送你一程。”

  他赶的马车很稳,我竟然睡着了,而且一觉无梦。

  被叫醒时,发觉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,天边正露鱼肚白。

  “我得赶回去了。”宋子敬说着,然后递给我一个布袋,“这里面是银票和身份文书,还有路引、通关文牒。我会派人一路护送你,你若不喜欢,他们不现身便是。不过若有需要,一定要告诉我们。”

  我道谢接下。

  宋子敬又递来一样东西。这东西我认得。

  “你的玉?”

  宋子敬将玉塞到我手里,“我知道陆家给你的药只够一人份,你给了皇上,自己的毒必然解不了。我这玉虽然解不了烟花三月,但是你毒性不烈,足可以用它来抑制住。我已派人继续寻找那两味药,一旦找到就给你送来。”

  我知道这时也推托不成,只好诚心道谢,接了下来。

  分别在即,宋子敬长长叹息,“你……要保重!”

  我感叹,“你也一样要保重。一入官场深似海。扶持君王,治理国家,任重而道远。打江山容易,坐江山难。未来的路途更艰难,你们要多多辛苦了。”

  宋子敬说:“既然已经选择这条路,自然会坚持走下去。”

  这话陆颖之也说过。

  宋子敬终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,轻柔地说:“你懂事得让人心疼。”

  我说:“多帮衬着小郑一点,就当看着云香的面子。”

  宋子敬手一颤,垂了下去。他说:“你一直是我不能碰的人。”

  我温和地说:“我们都已经做了选择。”

  宋子敬笑,“的确,终生的选择。”

  我跳上马车,在车头坐好。

  宋子敬冲我挥了挥手,身影寂寥。

  我一挥鞭子,马车向南继续驶去。

  萧暄,见信如晤:

  原谅我用这种方法不辞而别。毕竟,对着你的眼睛,我实在无法再说出离开二字。我不想再看到你伤痛的神情。

  也请你原谅我这自私的选择。但你必须承认,现在这个局面,对我们两人都好。

  你的基础还很不稳定,而我则太不成熟。我既不能扶持你治理这个江山,我连自己的生活都还不能处理妥当。这样下去,只会成为你的负担。毕竟,一国之母,不是有你的宠爱就能担当的。这个头衔,不仅仅是你的妻子,也是一个职位。我愧不能受。

  而且,我的心告诉我,我始终无法接受你有别的女人。再次原谅我的自私吧。没办法,谁叫我爱你至深。我的眼睛里容不下半粒沙子。我知道,在这个局面下,完全是我在无理取闹。我的错,不该叫你为难。那么,我只有离开你了。

  我的心可以很开阔,放得下大川大河,容得住江山蓝天。我的人生也还很长,不该局限于高墙深院之中。所以我告别了你,想走出去看看。我想去历练一番,想长大,想成熟,想将来有一日,我能够坚强到,和你并肩抗起东齐的江山。

  我走了,去过我一直很想尝试的生活。放心,我会一直给你写信的。

  你若愿意等我,那便等。若等不了,我也不会怪你的。

  不论天涯海角,都要努力让自己快乐和幸福。

  三年后,离国,建中四年。

  早春三月,正是冰雪消融、万物复苏、候鸟南归、蛤蟆出洞的大好时节。有道是一年之计在于春,国之新策,也往往多从一年之春开始发布施行。

  前一年的离国,发生了许多事。比如隆寿郡王的麻脸女儿终于嫁了出去,比如平乐长公主没了驸马,比如刘太宰贪赃国库一事被人揭发,让皇帝罢了官。总之过去的一年十分热闹。

  新上任的李太宰是元平二十一年的进士第七名,现在四十不到,看起来像面善斯文老好先生,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手腕强硬说一不二,不但麻利地收拾了刘太宰留下来的烂摊子,又圆滑地安抚了因刘太宰事件被惊吓的诸位豪门望族。

  李太宰大人新官上任的最后一把火,就是向皇帝陛下提了一个建议:离国自先帝以来一直注重人民教育事业发展,几十年来还是为国家培养出了不少优秀的人才,可是人多职位少,让无数大好有志之士赋闲空置一旁,故此建议陛下增添职业岗位,以满足知识分子的职业需求。

  英明神武的离皇陛下欣然同意,过完年后发布的第一道诏书,就是增添各部基层岗位,并且很开明地在全国举办考试,选拔人才,竞争上岗。

  经过一番热闹非凡的选拔考试,一大批人才脱颖而出,成为了了国家新的栋梁。其中,不乏年轻聪慧,受过教育的女子。

  离国立国五百多年,出了五任女皇,摄政监国的皇后太后亦有四位,是个女权相对高涨的国度。妇女工作,也属正常,只是职业范围狭窄,多从事教育文书、医药农桑等方面的工作,而且职位不高。

  女皇生育有两女一子,太子就是现在的离皇宇文弈。

  比起行事温和的母亲。新帝登基做的第一件大事,就是把高宰相叫来,对着胡子雪白、一脸皱纹的老宰相和颜悦色地说:“先皇在幼冲,公为宰相,现在已是朕登大宝,公仍在其位。公为宰相,理当清楚国朝会典,朝廷职官年七十而致仕。公年七十有八,奈何不去?”

  高大爷心里雪亮,嘴里还强硬地辩解道:“臣虽然年纪大了,可是天天补钙,身子骨还很硬朗,更何况陛下御宇之初,百姓躁动未定,臣怎么能放心离去,甩手不顾?”

  宇文弈冷笑一声,不客气道:“朕监国已有五年之久,先皇都放心朕为帝,公有何不放心的?您老明日就上表乞休吧!朕允你回家含饴弄孙,颐养天年!”

  高大爷知道自己的时代终于过去,无奈照办,离开了京城,回了老家。

  打发了老宰相,皇帝第二天就提点了中间派的东河郡王曹家树做了个悠闲宰相,事务却分摊在了他提拔上来的新秀头上。

  所有权贵豪族自然都接收到了新帝发出的信息。而变革,那还只是一个开始。

  文昌县,大榕村,几十户的小村子,依着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。田舍井然,鸡犬相闻。村头一株百年大榕树,枝叶茂密,粗壮参天,村人将它奉为神树,村里凡有重要活动,都在树下举行。

  现在正是农忙时节,村里的人都下地干活去了,围场里只有几个年幼的娃娃在和狗玩耍。

  榕树下围着几个人。

  撒上药,包上纱布,扎好,擦干净旁边的血迹,然后拉下裤管。

  年轻的姑娘下手麻利,动作轻柔,三下五除二就包扎好了伤口,然后拍拍手直起腰来。

  “瞧,我说的没错,不疼吧?”

  摔伤了腿的小男孩瞪大眼睛,“真的不疼呢!”

  孩子们都咋呼着围了上来。

  “小谢姐姐!小谢姐姐好厉害!”

  那姑娘双十左右年华,容貌清丽,粉白皮肤,,脸颊被太阳晒出淡淡红晕。桃心脸蛋,笑起来嘴角有个浅浅酒窝,眼波清澈,十分清爽甜美的样子。

  她得意地揉了揉几个探过来的小脑袋,“好了,去玩吧。当心着点!”

  孩子们又呼啦一声散开了。

  谢怀珉笑着看着孩子们跑远,一边慢慢收拾着药箱。

  树下闲坐的老人一边缝着鞋底,一边道:“谢姑娘医术好,人也好。上次刘家庄那寡妇生病,她给看好了,非但分文不收,还给那家孩子送了些纸墨,叫他好好读书。”

  “谢姑娘对咱们小老百姓是大方。之前那什么虎山庄的庄主生病,她可收了人家好大一笔银子呢。”

  “可是青虎山庄?”老人不屑地哼了一声,“那家人为富不仁。每年收玉米,价格都比别地低个两分。”

  “说起来,谢姑娘拿了银子,似乎是捐给了济善堂了。”

  “济善堂的小程大夫是谢姑娘师兄,也是个好心人,总是给穷人家免费赠药。”

  “说起小程大夫,也生得很俊呀……”

  “可不是吗?”

  谢怀珉背起药箱,提起装满了从老乡手里收购来的草药,同相亲们打招呼告辞。

  她现在住在镇上,离村子也不过三里多路。下午春光明媚,微风送暖,哼着小曲慢慢往回走,一边欣赏田园风光,生活也很是悠闲惬意。

  谢怀珉走到济善堂门口,还离着大门有一丈远,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莺莺燕燕的声音。

  “小程大夫,奴家这几天胸口好闷,喘不上气。您给奴家听听。”

  “程公子,妾身昨儿个扭到了脚,走不成路,您给妾身上药揉揉吧。”

  “一边去!程哥,奴家吃桃咬着了舌头,帮奴家瞅瞅。”

  “真不要脸。哪里有把嘴儿往男人面前凑的。”

  “你那咸鱼似的臭脚都凑得,我的兰香口却凑不得?”

  “呸!你那鸡眼脚才臭得像酱缸!”

  “你不想活了!”

  噼里啪啦,尖声大叫,交织成了一曲美妙的太平调。

  谢怀珉嗤笑着站在门口。

  院子里,几只花花绿绿的喜鹊张牙舞爪地撕扯成一团,各自使出十八般武艺,斗得钗环乱飞,脂粉呛鼻,一只绣鞋险些砸在谢怀珉的脑门上。

  程笑生缩着脖子,就像个遭了强人的小闺女似的站在一旁,徒劳地劝着:“各位姑娘……请不要打了……哎呀,有话好好说……”

  “程大夫,你可要给奴家住持公道呀!”一个姑娘被撕扯得衣衫半褪,梨花带雨地就往程笑生的怀里扑。

  程笑生被她白花花的胸脯闪瞎了眼,又不敢伸手推,只得不住后退着躲。

  一群姑娘们都饿狼一般扑过来。程笑生一脚踩空,吧唧跌了个底朝天。姑娘们飞扑上去,只听人堆里传出程笑生凄惨的叫声。

  “当家的,不去救么?”店里的小伙计阿武缩着脑袋在门口看着,问谢怀珉。

  “怎么好阻止师兄这种万年老光棍亲近姑娘的机会呢。棒打鸳鸯要遭雷劈的啦。”谢怀珉笑嘻嘻地把药箱和草药都丢给了阿武。

  “什么鸳鸯,分明是几头饿雕。”阿武嘀咕。

  谢怀珉好整以暇地又在旁边看了半刻,这才捏着手指放在吹边,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。

  那一群忙着拆分程笑生的女人听到口哨声,齐齐停下动作望了过来,倒是比看院子的阿毛还训练有素几分。女人们一见是济善堂里那个精明泼辣、口齿伶俐的女当家,气焰顿时就矮了一截。程笑生抓住时机,手脚并用地冲红粉包围中逃了出来,一溜烟奔到谢怀珉身后,靠着门板气喘如狗。

  谢怀珉不紧不慢道:“我看姑娘们方才身手敏捷,血气旺盛,精神十足,想必身子没什么大碍。咱们程大夫今日接诊的时辰已过,姑娘们要复诊,明日请早。”

  这些女子心底都有点怕谢怀珉这笑里藏刀的架势,也不好再纠缠。她们你推我搡了一番,干笑着行了礼,依次出了门。后门外,有龟公赶着绣蓬的小驴车等着,接着姑娘们回去了。

  程笑生忙不迭催着阿武关了门,整个人瘫在地上,目光涣散,程弥留状态。

  阿毛过来嗅了嗅他,用后退朝他刨了刨土。

  “爽不,师兄?”谢怀珉挽着袖子,在井边拿着一块药皂洗手,“今天比上旬好像还多了两个美女呢。那个穿青裙子的功夫好厉害,一对分水峨嵋刺——哦不,一对金钗,使得那个风生水起,真有一代宗师的风范。阿武你记一下,我赌这个姑娘定能夺下头筹,摘下咱们程大夫这朵高岭之花,齐进洞房,三年抱俩!”

  “记下啦!”阿武笑着应和。

  “爽个头呀!”程笑生回蓝完毕,哆哆嗦嗦地爬起来,指着谢怀珉悲愤地骂,“你这个小没良心的!当初是谁收留了浪迹天涯的你,是谁传授你师门绝学,是谁帮着你建立这么大个医馆的。你见我落难了也不来拉我一把。我是为谁才招惹来这么些个冤家的?”

  程笑生的控诉,倒也并不是全无道理。

  这些女子都是本地娼馆里的姑娘。烟花女子,几乎没有不带病的,可寻常却请不到医术好的大夫。

  谢怀珉和程笑生建立的济善堂,谢怀珉擅长跌打损伤的外科,而程笑生擅长妇科。医馆刚建立的时候缺钱得心慌,谢怀珉天天拨算盘发愁,再加上她也挺同情这些沦落风尘的女子,便一个劲督促着程笑生去给这些歌姬舞姬看病。

  程笑生并不是那种魁梧英俊的大汉,他生得细皮嫩肉,一双笑眯眯的眼睛,怎么看怎么亲切温柔。他看病仔细,药到病除,收费合理,又会主动关心姑娘们,听她们说心事,从胭脂水粉,隔壁馆里那个小表砸,一路谈论到诗词歌赋,古今奇闻。

  这样贴心的小大夫,对于见惯了薄情恩客的烟花女子来说,不啻于黑暗中的圣光。于是程小大夫迅速集结了一大群热情的爱慕者。每逢旬假,都会有一大群花蝴蝶组队来刷程笑生。

  “我让你去看病,可没让你去偷心。”谢怀珉甩了手上的水珠,从篮子里捡了个果子啃了起来,“你要真心不喜欢,自然有法子拒绝的。别口是心非,嘴里说着不要,身体却诚实得很。你们这种臭直男,我可见得多了。明明是自己招惹来的,却总是旁人的错。”

  “得得!”程笑生摆手,“就知道你又会扯到这个话题上来。唉,别顾着自己吃呀,给我丢一个来。”

  谢怀珉扔了一个果子给程笑生。两人并肩坐在井边的青石板上,咔嚓咔嚓地啃着果子。夕阳将两人的身影在地上拖得老长。

  “一晃就三年了呀。”程笑生感叹,“我以前到处走,没在同一个地方呆过一年的。在这里开了医馆,这才尝到了安定下来的滋味。”

  “这才三年呢。”谢怀珉斜睨他,“这滋味如何?”

  程笑生悲怆道:“生不如死。”

  谢怀珉哈哈笑,把他推了个趔趄,“你这是牡丹花下死!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!”

  程笑生笑笑,“你呢?我知道你想家,想那个男人。回去看看也好呀。躲这么远,他万一要是真忘了你呢?”

  谢怀珉把玩着果核,淡淡道:“忘了,便是缘尽了。不过我知道他没忘。”

  “就因为那个?”程笑生挤眉弄眼。

  谢怀珉鄙夷道:“你没爱过,你不知道。”

  下巴上还留着口脂印子的程笑生很是不以为然地哼了哼。

  “别嫌师哥啰嗦。女大当嫁,你再特立独行,至少是需要有个家的。就算是师哥我,也不能陪你一辈子。你和那个人,天南地北地分开,你有个头疼脑热的,他也不会在你身边。他现在过得怎么样,你也不知道。他后宫里不多不少,还是有几个美人的。你就真有信心他不碰?男人呀……”

  “这样的话,你翻来覆去唠叨了两年多了,就没点新的?”谢怀珉不羁地笑起来,“我要是对他有要求,想从他那里得到点好处,我何必走?我一早就坚定不移地留下来,撒泼打滚也要那顶凤冠,然后仗着嫡妻正宫的身份,同陆颖之那一群小妖精掐得热火朝天、可歌可泣。宫斗?哼,那都是表面。咱要大力扶持谢家和陆家斗,一边使劲生儿子,立太子。本宫就是大夫,有本宫在,宫里别的女人别说孩子,连大姨妈都不会来。怎么样,师哥,是不是听着觉得很带感?很想订阅呀?”

  “订阅你妹呀!”程笑生脸皮抽搐,“你逆流而退,不正好给了陆家发达的好机会?”

  “你别小瞧了他。”谢怀珉挑眉,“这不仅仅是后位之争,这是文武两派,两党之争。陆家一开始就小瞧了他,把算盘打得太响亮。谢家看似式微,可我老爹的学生满天下,也不过借此事以退为进罢了。你且看着吧。”

  “朝堂之事,我是不大懂的。”程笑生道,“师哥是怕你将来受伤。怕你期望太大,将来失望了,接受不了。”

  谢怀珉抬头望着夕阳,淡笑道:“恰恰相反。我没什么期望。我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。只有自己过好了,才是真的好。更多的收获,那就是锦上添花。”

  程笑生若有所思地笑了笑,没再说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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