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章 虚实 二
我作内阁侍读也有一段日子，平日里伴驾的机会很多，冷眼旁观，楚昭其人看似宽厚大度，爽朗随和，实际上精明过人，生性多疑，当真是“不露其长，恐其见弃，过露其长，恐其见疑”。你要是没有本事，藏拙守愚，他会觉得你不堪重用，看不起你。你如果太有本事，锋芒毕露，他又会怀疑你别有用心，对你暗加提防。在他跟前，你必须得聪明，但也不能太过聪明。
对付这种精明过了头，猜忌心极重的人，你一定得说实话。（对楚昭这种人说谎，你自讨没趣不说，更是自讨苦吃。）但是说实话有说实话的技巧，真言只能吐露八分，一定要留两分关键地方给他猜，与你的陈述相比，他会更相信自己的分析判断。即便是这八分的实情，你一五一十可以，竹筒倒豆子是不行的，你要“勉为其难”，“被逼无奈”，不得不实言相告，这种人才会觉得可信度高。
当下，我双膝跪倒，也不顾礼仪，直直望向楚昭，神色平静中难掩一丝悲凉（这地上的金砖实在是太凉了），淡然道，“像云笙这般女子，容貌不过中人之姿，除了吟诗作曲也无甚才学，更是不守妇道，德行有亏……陛下何必如此委屈自己？”
楚昭面色不善地看着我，并不置一词。先给你戴顶高帽，下面才是重点。我接着道，“陛下所虑惟有洛氏……”
他眸中立即有异色一闪而过，我心中冷冷嗤笑，你以为女人就都是傻瓜么？“……云笙不过其间小小筹码，固然有些分量，却也无关大局。”
楚昭仍旧不动声色，静静地注视着我。我咬咬牙，看来不下猛药不行。我镇定地一字一句道，“借兵慕容、楚秦联姻、平虏回朝……陛下是想让洛氏无路可退么？”
楚昭的神色陡然凌厉起来，射向我的目光锐利如锋刃。我心中暗暗松了口气，蒙对了，权谋类小说、古代宫廷剧看多了还是有些好处的。
当然，我也不全是猜测，多少还是有实际根据的。借三十万北靖军给慕容恪，是为了夺取楚晗的兵权，这我早就知道。楚晴与秦翰诚联姻之后，至少暂时西疆会比较平静，想来正是招定远侯回京述职的好时机。
在这种敏感时期，他把邓拓召回京中，而邓拓又真的肯来，说明这两人之间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，是不是统帅定远军这份厚礼使得邓拓有所动心呢？这一点我倒是真的没什么把握，但是，如果将来护送楚晴前往秦国的人选是邓拓的话，我的猜测恐怕就是**不离十了。
不过，从楚昭目前的表现来看，我不过点到为止，他却以为我知道全部实情了。一会儿还要小心行事，注意不要勾起他的杀人灭口之意。
楚昭放松身体，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，语气异常平静、全无波澜，淡淡道：“是又如何，不是又如何。”
开始感兴趣了，只要你不是无动于衷就好。我黯然一笑，道，“不是，则陛下何需如此？是，则陛下更无须如此。”
“陛下之所以出此下策，若云笙没有料错，其一，为了阻止洛氏与燕国联姻，其二，借以笼络洛氏。”
我的话，其实直白到极度无礼，大胆到不要性命，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以为我是别无他法，不得不吐露实情。
“只是，洛氏族中不止云笙一个女子，定远侯也不止云笙一个女儿，舍车保帅尚属可行，何况小小兵卒？”
如果洛天翔与慕容恪是铁了心想要结亲，其实只要是个姓洛的女子就可以。即便没有我，六姐云岫至今尚未出阁，岂不是更好的人选？即便六姐不肯，堂姐妹中合适的人选也多得很，总会有人愿意。
想到这里，我真的心中酸楚，只觉凄苦难忍。脸上的无奈与凄楚至少有七分是真情流露。
先不论真假，至少叶枫尚且提到正在设法助我尽快脱身。而洛氏中人除了洛云飞，却均故作不知，静观其变。洛天翔，你究竟在想些什么？难道真的如我上面所料，我此刻已是弃卒？还是你确有顺水推舟，与楚昭言归于好的打算？而慕容恪，我在你心中又有多少分量？或许你对我真有几分爱意，但与你的宏图伟愿相比，是否无足轻重？
“再者，云笙虽为人所厌弃，却仍是臣子正室，陛下难免君夺臣妻之恶名，若由此令得君臣离心，岂非得不偿失？”
当然，说不定叶枫三年不归家，弃我于不顾也是你授意的，但至少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摆出来。
“那依你之见，朕应该如何是好呢？”楚昭面色如常，声音听起来平稳淡定，语气却带着冷淡漠然的讥讽，若有似无的轻蔑，以及明白无误的质疑。
我了然，像他这种人，当然不会认为一个女子能给出什么值得参考的解决方案，能大致看清楚形势，估计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。
实际上，我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建议，但是此时此刻，就算是胡编乱造我也要编造出一个来。虽然我的贞操观念并没有那么严重，但是心理上实在没有办法接受他的强迫侵犯。而我对于他所谓的“宠爱”——我认为的性骚扰，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。
我想了想，道，“云笙不过闺阁女子，见识浅薄，唐突之处还请陛下恕罪。”我接下来的话可不怎么好听，你先做个心理准备。
楚昭倒不以为意，微微颌首道，“但说无妨。”
我沉吟一下，开口道，“陛下如今所为，未免逼迫过甚。困兽犹斗，况人乎！固然陛下天纵英才，然世事总有万一。倘若定远侯铤而走险，背水一战，恐有不可测之事。况两虎相争，必有损伤，若他国趁机作乱，从中渔利，我楚国危矣。”
我话是说得夸张了些，但基本上还是比较可信的。你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洛天翔，把他逼急了，真决定造反，估计你也是吃不了兜着走。
“云笙幼时尝听闻一位丘吉尔先生言及，‘世间原无永恒之敌，亦无永恒之友，亘古不变者，唯利益也。’话虽有所偏颇，却也不无道理。”
言下之意，如果你能够作到既往不究，保证洛天翔目前的权利、地位，甚至允诺更多，洛天翔极有可能改变立场，同你站在一起。毕竟现在当皇帝的是你，楚晗能否成功还是个未知数。
楚昭面无表情，目光若有所思，专注地看了我许久。见鬼了，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吧？我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，努力抑制夺路而逃的冲动，等他发话。
忽然，他微微一笑，表情缓和下来，语气戏谑道，“朕若封你为后，可否会令定远侯满意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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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付这种精明过了头，猜忌心极重的人，你一定得说实话。（对楚昭这种人说谎，你自讨没趣不说，更是自讨苦吃。）但是说实话有说实话的技巧，真言只能吐露八分，一定要留两分关键地方给他猜，与你的陈述相比，他会更相信自己的分析判断。即便是这八分的实情，你一五一十可以，竹筒倒豆子是不行的，你要“勉为其难”，“被逼无奈”，不得不实言相告，这种人才会觉得可信度高。
当下，我双膝跪倒，也不顾礼仪，直直望向楚昭，神色平静中难掩一丝悲凉（这地上的金砖实在是太凉了），淡然道，“像云笙这般女子，容貌不过中人之姿，除了吟诗作曲也无甚才学，更是不守妇道，德行有亏……陛下何必如此委屈自己？”
楚昭面色不善地看着我，并不置一词。先给你戴顶高帽，下面才是重点。我接着道，“陛下所虑惟有洛氏……”
他眸中立即有异色一闪而过，我心中冷冷嗤笑，你以为女人就都是傻瓜么？“……云笙不过其间小小筹码，固然有些分量，却也无关大局。”
楚昭仍旧不动声色，静静地注视着我。我咬咬牙，看来不下猛药不行。我镇定地一字一句道，“借兵慕容、楚秦联姻、平虏回朝……陛下是想让洛氏无路可退么？”
楚昭的神色陡然凌厉起来，射向我的目光锐利如锋刃。我心中暗暗松了口气，蒙对了，权谋类小说、古代宫廷剧看多了还是有些好处的。
当然，我也不全是猜测，多少还是有实际根据的。借三十万北靖军给慕容恪，是为了夺取楚晗的兵权，这我早就知道。楚晴与秦翰诚联姻之后，至少暂时西疆会比较平静，想来正是招定远侯回京述职的好时机。
在这种敏感时期，他把邓拓召回京中，而邓拓又真的肯来，说明这两人之间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，是不是统帅定远军这份厚礼使得邓拓有所动心呢？这一点我倒是真的没什么把握，但是，如果将来护送楚晴前往秦国的人选是邓拓的话，我的猜测恐怕就是**不离十了。
不过，从楚昭目前的表现来看，我不过点到为止，他却以为我知道全部实情了。一会儿还要小心行事，注意不要勾起他的杀人灭口之意。
楚昭放松身体，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，语气异常平静、全无波澜，淡淡道：“是又如何，不是又如何。”
开始感兴趣了，只要你不是无动于衷就好。我黯然一笑，道，“不是，则陛下何需如此？是，则陛下更无须如此。”
“陛下之所以出此下策，若云笙没有料错，其一，为了阻止洛氏与燕国联姻，其二，借以笼络洛氏。”
我的话，其实直白到极度无礼，大胆到不要性命，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以为我是别无他法，不得不吐露实情。
“只是，洛氏族中不止云笙一个女子，定远侯也不止云笙一个女儿，舍车保帅尚属可行，何况小小兵卒？”
如果洛天翔与慕容恪是铁了心想要结亲，其实只要是个姓洛的女子就可以。即便没有我，六姐云岫至今尚未出阁，岂不是更好的人选？即便六姐不肯，堂姐妹中合适的人选也多得很，总会有人愿意。
想到这里，我真的心中酸楚，只觉凄苦难忍。脸上的无奈与凄楚至少有七分是真情流露。
先不论真假，至少叶枫尚且提到正在设法助我尽快脱身。而洛氏中人除了洛云飞，却均故作不知，静观其变。洛天翔，你究竟在想些什么？难道真的如我上面所料，我此刻已是弃卒？还是你确有顺水推舟，与楚昭言归于好的打算？而慕容恪，我在你心中又有多少分量？或许你对我真有几分爱意，但与你的宏图伟愿相比，是否无足轻重？
“再者，云笙虽为人所厌弃，却仍是臣子正室，陛下难免君夺臣妻之恶名，若由此令得君臣离心，岂非得不偿失？”
当然，说不定叶枫三年不归家，弃我于不顾也是你授意的，但至少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摆出来。
“那依你之见，朕应该如何是好呢？”楚昭面色如常，声音听起来平稳淡定，语气却带着冷淡漠然的讥讽，若有似无的轻蔑，以及明白无误的质疑。
我了然，像他这种人，当然不会认为一个女子能给出什么值得参考的解决方案，能大致看清楚形势，估计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。
实际上，我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建议，但是此时此刻，就算是胡编乱造我也要编造出一个来。虽然我的贞操观念并没有那么严重，但是心理上实在没有办法接受他的强迫侵犯。而我对于他所谓的“宠爱”——我认为的性骚扰，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。
我想了想，道，“云笙不过闺阁女子，见识浅薄，唐突之处还请陛下恕罪。”我接下来的话可不怎么好听，你先做个心理准备。
楚昭倒不以为意，微微颌首道，“但说无妨。”
我沉吟一下，开口道，“陛下如今所为，未免逼迫过甚。困兽犹斗，况人乎！固然陛下天纵英才，然世事总有万一。倘若定远侯铤而走险，背水一战，恐有不可测之事。况两虎相争，必有损伤，若他国趁机作乱，从中渔利，我楚国危矣。”
我话是说得夸张了些，但基本上还是比较可信的。你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洛天翔，把他逼急了，真决定造反，估计你也是吃不了兜着走。
“云笙幼时尝听闻一位丘吉尔先生言及，‘世间原无永恒之敌，亦无永恒之友，亘古不变者，唯利益也。’话虽有所偏颇，却也不无道理。”
言下之意，如果你能够作到既往不究，保证洛天翔目前的权利、地位，甚至允诺更多，洛天翔极有可能改变立场，同你站在一起。毕竟现在当皇帝的是你，楚晗能否成功还是个未知数。
楚昭面无表情，目光若有所思，专注地看了我许久。见鬼了，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吧？我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，努力抑制夺路而逃的冲动，等他发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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