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幕 王子归来 七_孪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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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幕 王子归来 七

  “快取寡人火栓铳来!”

  即便对面船上的祁子隐的脸上戴着面具,晔国公仍一眼便认出了他,恼羞成怒之下,抬手便自身边一名甲士手中夺过了武器,齐目端平,径直瞄向了距离自己仅百步开外,舵轮后立着的那袭醒目的白衣!

  少年人也看到了敌舰上欲将自己射杀而后快的祁守愚,立刻矮身去躲,却已然是来不及了。情急之下,他唯有猛地将手中的舵轮向右打满,以己舰脆弱的侧舷生生朝对方船上撞去!

  两艘船重重地挤在一起,并肩而行。舷侧厚实的木板在重击之下,破裂飞溅起无数碎渣。主桅上的几道粗大横杆也相互搅缠在一起,隆隆作响,更是拨偏了其上挂着的帆。

  祁守愚同侄儿数年未见,压根没能料到原本印象中怯懦软弱的对方,竟会变得如此果敢。一撞之下,靖海公手中的火栓铳当即失了准头,其也于倾斜的甲板上站立不稳,一连后退数步,狠狠跌坐在地上。

  与此同时,不远处已经被分割包抄,杀得七零八落的晔国舰队中,也终于有几艘船重新为火砲填装上了弹药。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,正朝它们包围上去的祁子隐队中,瞬间便有数舰受到重创。甚至有船体较小的战舰,竟是不堪铁弹的连续轰击,拦腰由正中处生生断做了两截,当场沉没!

  所有人都被火砲可怖的威力震慑住了,一时间竟忘记了缠斗。祁子隐也不敢再贸然下令追击,只是看着麾下诸舰纷纷调转船头,慌乱躲避着迎面袭来的致命火器。

  “铛铛铛”,一连几声脆响穿透狂风暴雨,飘入了祁守愚的耳中。那是他舰上的火砲装填完毕后敲响的铜钲!晔国公脸上忽然露出了狰狞的笑,挣扎着从甲板上爬起了身,冲着仅一舷之隔的祁子隐高声吼道:

  “阴魂不散的小鬼!寡人这便送你们这群逆贼去海底喂鱼!”

  白衣少年明白,王叔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,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,当即下令加速前进。不料方才那孤注一掷地一撞,竟是令双方船上挂帆的主索死死缠在了一起,眼下无论如何转动舵轮,两艘战舰依旧并排于汹涌的海浪中,摩肩接踵,难以分离。

  系帆的索缆也因此被抽动起来,其力量之大,将负责扯帆的双方军士也扯离了甲板。杀红了眼的男人们于半空中迎面撞向对方,转而纷纷拔出腰间的武器,凌空撕斗起来。

  祁子隐知道这次是躲不过了。远远地,他看见祁守愚的嘴唇动了一动,旋即自己脚下的甲板下便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颤。由对方旗舰上射出的铁弹,一个不落地尽数击在了己舰的右舷之上,腾起的硝烟遮蔽了少年人的视线,也遮蔽了对面祁守愚狂笑着的脸。

  仅一次射击,便已给硕大的战船带来了巨大的破坏。虽然在甲板上尚看不出什么端倪,但若是自舷侧低头向几个被铁弹洞穿的窟窿中看去,便能瞧见满目皆是炼狱一般的可怕景象。兵士们即使身着重甲,也无法抵御火炮那强大的冲击,不是被拦腰击成两截,便是被撞倒在地,化作一片模糊的血肉。

 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渐渐与咆哮的大海融为了一体,祁子隐也明显感觉到脚下的战舰开始进水,正在迅速地失去平衡。他左右环顾,耳中却是一个劲地嗡嗡直响,什么也听不见,什么也做不了——

  此前虽然明白敌我双方武备上的差距,也由此而制定出了利用快船声东击西的策略,然而眼下陷入缠斗,火砲那摧山坼地的力量还是令少年人心惊胆寒。而这一切,只不过是先民神力的冰山一角罢了!

  “子隐小心!”

  忽听一声惊呼,冷迦芸猛地自身后扑将过来,将少年人按倒在地。几乎同一时间,晔国舰上的火栓铳也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,甲板上的数十名甲士瞬间便饮弹倒下。

  一名甲士正倒在两人身旁,圆瞪的双目中依然涌动着求生的光芒。然而其身上的玄甲已被铅弹洞穿,只在后背上留下了一个碗大的窟窿。鲜血顺着甲胄的缝隙流到甲板上,染红了祁子隐的衣衫,温热的感觉也很快变得异常冰冷。

  眼前不断牺牲的将士们,突然成为了压上白衣少年心头的一颗沉重的石头,令他一时间只觉得无法呼吸,手脚僵硬。

  “身为主帅,现在可不是该发呆的时候,我们接下来怎么办?!”

  冷迦芸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入了少年耳中,重新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。他有些吃力地爬起身来,却听得头顶上响起了一阵吱吱嘎嘎的断裂声——

  原本两艘船上的缆绳交缠在一起,相互牵扯着彼此,谁也无法脱身。然而在敌舰的一番猛攻之下,己方的主帆早已被打成了一张满是洞眼的筛子。此时被祁守愚的旗舰加速扯动之后,整张帆布居然也自桅杆上彻底落进了海中!

  祁子隐意识到自己脚下的战船受伤太重,再难阻止其迅速下沉,更不要说继续作战了。而眼下晔国舰上的火栓铳已尽数击发,两次装填的空当间,只有零星的羽箭铁矢从对面飞来,正是大举进攻的好时机!

  “以钩锁勾住对方的船!火栓铳在近距离无法发挥作用,大家随我杀过去!”

  听到少主命令的甲士们稍稍一愣,旋即也纷纷反应过来,推开同袍的尸首,将一根根沾满了鲜血的钩锁朝对方舰上用力抛去。钩锁牢牢勾住了敌船的内舷。在两艘摇摆不定的舰船产生的巨大拉力下,其上的尖角深深刺入了木板之中,再难轻易取下。钩锁上系着的粗大缆绳,短时间内也都难以用刀剑割断。

  如此一来,两艘船被彻底绑定在了一起。祁子隐自腰间拔出了那对一玄一赤的寅牙,率先跳上了敌军的甲板,手起刀落,将紧邻甲板的两名敌军砍翻在地!

  晔国军此时尚未将手里的火栓铳装填完毕。面对着如潮水般扑杀到自己身前,同样穿着玄甲的兵士们,他们不由得有些慌张,忙丢下手中的火器,转而去拔腰间的长刀。

  甲板上登时陷入了一片混乱,穿着同样制式的甲胄、持同样武器的双方,便如镜像一般展开了近距离的白刃厮杀。守军中偶尔有几人成功填装好了火栓铳,却还未来得及击发,便已被锋利的兵刃斩下了头颅。而唯一能够将彼此区分开的,唯有一方左臂上,那根早已被鲜血染红的白绫。

  祁守愚立于指挥台上,用力摇摆着手中的舵轮,希望能够挣脱钩锁的束缚。这却使得原本便于海浪中颠簸起伏的巨舰变得愈发不稳起来。钩锁上的缆绳被崩得越来越紧,随着“咔嚓”几声,被其勾住的船舷在大力拉扯之下开始出现了裂隙,进而崩碎开来。本就已受到重创的祁子隐方的战舰,忽然间便失去了固定,由破损的舷侧涌入了大量海水,加速向着海中沉没下去。

  祁子隐当即回头去看,却见身后仍有大半甲士未能随自己攻上敌舰。他明白若再这样僵持下去,非但跳上甲板的兵士们将寡不敌众,甚至连自己船上余下的所有人都将葬身鱼腹。

  更糟的是,祁守愚方的士兵们已重新组织起了防御。白衣少年同麾下兵士们虽然成功破坏了敌船舰艏的前桅角帆,然而待攻至舰身过半处,却是再也攻不上去了。

  船舷边挂着的钩锁仍接二连三地脱落开去,情势变得愈发危急起来。被焦急煎熬的祁子隐,忽然死死盯住了晔国旗舰上被重重人墙包围住的高大主桅:

  “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轻易跑了!”

  他如是想着,眉头却是越簇越紧——眼下,敌舰的主帆仍在距离自己四五十步开外的地方,跟随自己杀上敌舰的兵士又皆是些只通近身搏杀的步卒。似乎除了爬上桅杆高处,以利器斩断帆索这一种方法外,已经几乎不可能再让敌舰停下。

  少年思忖片刻,却是忽然后退两步,矮身于甲板上搜寻了起来。很快,便找到了一支已经装填完毕,尚未来得及使用的火栓铳。学着此前晔国军的模样,他立刻将铳举在手中,瞄向了主帆高处,那根看起来如发丝般粗细的绳索。然而舰身摇摆不定,根本无法瞄得准确!

  “我来帮你!”

  冷迦芸见状,当即便明白了少年的意图,奔至其身前单膝跪下,竟是利用手脚四肢固定住了自己的身体,为对方搭起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人肉支架来。

  “迦姐,你不可……”

  祁子隐看了看手中的火栓铳,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子,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……火栓铳长逾三尺,但若除去握持于手中的部分,仅余下不足一尺。若就这样架在冷迦芸的肩上,喷火的铳口定会将她严重烧伤。

  “都这时候了,还说什么可不可的,难道想让大家一起死在这里不成?机会便只有一次,千万别给我射偏了!”

  东黎女人使劲用手拍打着肩膀,示意少年人不用担心。

  祁子隐这次点了点头,不再犹豫,将手中的火栓铳架在了同伴的肩上。虽仍有些晃动,但他放慢呼吸,令自己身体的颤动也降至了最低,扣响了用于击发的机括。

  伴随着一声巨响,火栓铳口涌起了灼人的火舌。焰尖喷在冷迦芸面颊左侧,登时便将她鬓角的头发燎得蜷曲起来,脸上的皮肤也当即被灼伤。然而,这个一心想为爱人报仇的女子,却是连抖也未抖分毫。

  铅弹丸自铳口飞将出去,却是偏了毫厘,并未直接击断帆索,只是在其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小口。但这也已经足够。始终未曾停歇的狂风,此时成了少年人最强有力的援手。那道看似毫不起眼的伤痕,在狂风的一番拉扯下,瞬间变作了此前的两倍,而后进一步被撕裂开来,直至仅剩下最后一股纤细的纤维,于风中勉强支撑着。

  终于,一声轻响传入了众人耳中,提醒他们绳索终于彻底崩断了。晔国旗舰主桅上的帆失去了绳索的牵拉,便如一块硕大的巨幕般自横杆上滑落下来。

  随之而来的,则是晔国军脸上的惊惶与恐惧,以及祁子隐麾下将士们爆发出的一阵激烈的欢呼。借此机会,祁子隐又纵身跃上了甲板中央,一处用于堆放弹药的小台,用尽浑身力气朝对面的军阵之中高声吼道:

  “我——祁子隐,先王在世上唯一的子嗣,此次回来,只想令晔国重回此前美丽、富饶、没有战乱的模样!诸位皆是晔国的好男儿,你们中更有许多人曾是百里将军的旧部!今日我不想与诸位兵刃相见,更劝各位不要做那道貌岸然,害死我父王罪臣的帮凶!若是今日各位能放下武器,我承诺日后当既往不咎!”

  说着,他又举起手中那柄如血般赤红的长刀,指向了立在指挥台上的祁守愚。身边臂上系着白绫的甲士们也齐声高呼起来,为他助威——自从新国主登基之后,其麾下将士还从未听人指责过,自己无条件服从的这位舟师督军,这位刚刚继位的国主,竟会是弑君篡位之徒。眼下见此情形,纷纷转头朝将台上看去。

  “你们莫听逆贼挑拨!老国主是他亲手害死的,他才是那弑父弑君的恶徒!快些替寡人将此逆贼拿下!今日若有取其项上首级者,赏黄金万两,封千户爵!”

  祁守愚口中虽如是吼着,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,生怕身边的甲士中有人直接会将自己拿下。如此一来,却是引得麾下将士愈发怀疑起来了:

  “国主,此前同成国交战时的赏银,至今尚未发到兄弟们手中。此时再许承诺,莫非也是空中画饼?”

  “是啊,我数十名同乡战死沙场,抚恤却不见踪影,也不知究竟进了谁人的口袋!”

  曾经名震天下的晔国舟师,早已不是向百里当年带出的那支令行禁止的威武之师。此时上至将军下至步卒,皆已无心再战,更不想与旧日同袍自相残杀,枉送了一条性命。其中更有甚者,竟是当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。

  原本双方僵持不下,易守难攻的局势,眨眼便已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逆转!

  “你们,你们胆敢不从自己国主的号令,反去听信一个逆贼所言!”

  祁守愚气急败坏地吼叫起来。然而无论其再说什么,舰上的兵士都不肯再听,只剩几名他自宫中带出的墨翎卫,依然手执长刃挡在其身前。

  “王叔,你的任何抵抗都将是徒劳的。如今若肯俯首认罪,看在叔侄一场的份上,我仍可饶你一条性命!”

  祁子隐穿过身前黑压压的甲士,一步一步登上了高耸的将台。

  “饶我一命?你凭什么!今日惜命而不肯助我者,皆为此贼同党,罪无可赦!你们便全都随他一起去死吧!”

  晔国公满是横肉的脸上,却忽然露出了一丝狰狞,口沫横飞地高声咆哮着,进而仰天大笑数声,恍若疯魔附体。

  还不等祁子隐继续劝降,冷迦芸便已再次从身后扑上前来。这一次,女子奋力扣住了少年的腰带同衣襟,竟是不由分说便将他朝船舷下的海中推了下去!

  只来得及吸入半口气,带着面具的少年人便已被冰冷刺骨的海水包裹起来。与此同时,此前他立足的晔国战舰舱内,也传来了一声犹如闷雷般的巨大爆响。直至这时他才反应过来——走投无路的祁守愚,竟是于乱军之中,悄悄点燃了舰上用于装填火砲的硝石,想要拉着自己与舰上的所有人同归于尽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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