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:榆钱儿_欺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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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:榆钱儿

  昭国皇宫并不是富丽堂皇,宏伟豪华,比起这个他更像位武士,玄武石堆砌出来的高耸城墙气势磅礴,深沉的颜色里透着威严与沉默。

  马车本来是要一路行驶进聂青桑的宫殿,聂青桑却在宫门处就下了车。

  守城的侍卫跪地行礼,长戈触地的声音整齐肃穆,这是他们对昭国国师的尊重。

  可当聂青桑站在这巍峨城门前,在别人跪地叩拜里看着城墙,一种莫名的厌恶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席卷心头。

  “大概是因为我不是正主吧。”聂青桑揉1揉不怎么舒服的心口,受人拥戴的自己,像极了借些别人名头,狐假虎威的小偷,这种认知让他想在这城门前立即逃离。

  百里泷回头看他,聂青桑看着城墙的眼睛,透着恍惚,

  “义父?”

  聂青桑回神,他对着百里泷笑了笑,只是聂青桑没有看到,当时笑起的自己有多难过。

  他只是在袖里紧张的掐着自己的手指,忍着喉间翻搅的桃花糖饼,镇定自若的随着百里泷慢慢往前走着。

  宫人在前面引路,途径侍卫跪地叩拜,百里泷却在这众目睽睽里,悄悄的扶住了聂青桑的手腕,如果是以前,聂青桑大概是会振袖甩开,甚至还训上一句“有失体统”,但是这会聂青桑简直像抓着根救命稻草。

  “一定要这样吗?”聂青桑瞧着那黑压压跪地的脑袋,心慌的厉害,“不能只你一个人跟我慢慢走吗?”

  百里泷受宠若惊:义父这是点名跟自己单独相处吗?

  上位者从来无需多言,一句“退下”位卑者就要言听计从之余还要琢磨其中五味。

  看着宫人垂手低头,衣角都不敢扬起的轻轻走过,聂青桑恍若隔世,他的指尖触碰着宫墙慢慢的走着,就像那晚他被人牵着手一路前行,手指磨砺在城墙上才能觉察到自己不是做梦一样。

  他现如今竟然又回来了。

  清风徐徐,一些细小的青绿色飘了过来,聂青桑举手,那片轻小的青绿色就落进自己润白的手心里。

  小小又薄薄,也不知道跟那孔方君那里像,竟然得了一个榆钱的名。

  “羊肠夹道那里的榆树还活着?”

  百里泷愣了愣。

  羊肠夹道?榆树?

  那是他从未涉足过的地方,他却不知道聂青桑是怎么知道的。

  难道义父以前去过?

  可是他不是失忆了吗?

  百里泷满心疑惑,他还没回话,就见聂青桑已经熟门熟路的向着榆钱飘来的方向跑去。

  衣角扬起,嘴角缀笑,聂青桑像只轻快的青雀,沿着那宫墙一路而行,穿过宏伟主殿,路过繁华偏殿,直到那僻静到寻常都无人路过的冷宫。

  百里泷觉得这就应该是此行的最终点了,可是喘着气的聂青桑却珍而重之的拐向了冷宫最边边角角的位置上。

  那是羊肠夹道,是百里泷这辈子都没踏足过的地方。

  不过他倒是知道这里的。

  这是惩戒犯错宫人呆着的地方,这里道路迂回曲折,最窄的地方人需要侧身而过,因为气流不通,又处于背阴落不进日光,这里阴暗、潮湿、冰冷,除了呜咽而过的幽冷寒风,聂青桑和百里泷大约是当面城破之后,第一批造访这里的客人。

 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他们两个人应该到来的地方,百里泷张了张嘴,聂青桑好似对这里异常熟悉,刚提醒他一句“小心脚下”,百里泷就一脚踩中那缺了无数个缺口,又积了雨水碎冰的瓦瓮,里面变了颜色的积水带着古怪气味污了他的短靴。

  百里泷觉得自己忍受的了聂青桑的鞭笞,忍受的了文武百官的轻视,甚至能忍受聂青桑对自己五年如一日的不满冷淡,却唯独受不了这瓮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积水。

  这实在太恶心了。

  这条夹道,这瓮水,都让百里泷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不适。

  这种不适,在他发现聂青桑已然不知消失在哪里的时候,飙到高峰。

  他眉宇皱起一路前行,因为心情不好到极致,就连墙根边角被雨水泡烂的树枝草棚都能视而不见。

  直到他踏着积水停下脚步。

  从玄武石堆积又堆积的墙角里伸出一截粗壮老枝,看似被重石积压草芽都难以生出的夹道里,却艰难又艰难的歪靠在旁边的宫墙上,如火如荼的生了半树枝桠。

  在这巍峨宫墙后,在这不见天日的狭窄夹道中,以一种生于阴暗,却迎向暖阳这种格格不入的姿态,伸展出一种充满不屈和野趣的意境。

  百里泷忽就觉得,自己这一路而来,能欣赏到这样一副画面也是值了。

  而他的义父,却踮起脚尖,勾住那细巍巍的枝桠,将那悬垂着簇簇榆钱的细枝捋下一把。

  他靠着从城墙里生出的榆树,将手里晶莹剔透的榆钱放进嘴里。

  那清新鲜香到四肢百骸的味道,让他在这透着压抑的深宫大院里骤然放松下来。

  “老相识……”

  聂青桑笑。

  “榆钱儿回来了……”

  榆树枝桠沙沙作响,似在回应故人归来,聂青桑抬头看着,只有半树枝桠的榆树,像个半卧的美人疲倦的倚靠在墙头慵懒浅眠,又像母亲半卧,慈爱的看着怀里的孩子。

  聂青桑就是这颗树的孩子,又或者可以说,是她养活下来的孩子。

  用她的树皮树叶小心翼翼的……养活下来的孩子。

  聂青桑出生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季节,虽然是阳春三月,这里的积雪却还堆积在墙角丝毫未化。

  他出生那天,惊动了整个羊肠夹道,所有犯错的宫人通通聚集在这里,一边冷的手脚冰凉,一边看着捏着半片锋利碎瓦的女人,在那里咬着牙生孩子。

  没有亲人的陪伴,没有稳婆的安抚指导,有的只有一张张面黄肌瘦又冻到青紫的脸,还有那木然咽着唾沫,却饿到发绿眼睛。

  所有人都期待的看着女人,只是期待的不是新生命的降生,而是他的死亡。

  在羊肠夹道死亡不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,相反,它意味着一场盛宴狂欢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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