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_征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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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
  钱昭这些天晚上都睡不好。

  吕殷殷似乎跟那蛮子豫王合了缘,每晚不到三更不回房。她一向日夜颠倒,钱昭早见怪不怪了,只是她最近闹腾得越发厉害,半夜里醉醺醺地吊嗓子:“风烟巫峡长,日月□□涨。值得可怜时节,挑逗柔肠……”连着几日,叫钱昭把一部阮圆海的《春灯谜》差不多给听全了,于是不管白天晚上,脑袋一直嗡嗡地叫。

  在书房也是浑浑噩噩的,一不小心踩着自己的裙角,整个人就扑在了青砖地上,手里捧的书摔了一地。她全身疼得厉害,那豫王却瞧着她跌倒的模样捶桌大笑。钱昭恼恨无比,脸涨得绯红,强忍着膝盖痛处爬起来。耿谅原想上去扶她,却被她眼里的怒意吓退了,只能由她一瘸一拐地出了门,挪去耳房生闷气。

  耿谅俯身收拾散落了一地的书册,瞧王爷还在那乐不可支,心想,主子这回可得罪她大了。

  多铎笑够了,对冯千道:“你叫人给那丫头做几套合身的衣裳。裙子那么老长,不摔着倒怪了。”

  冯千躬身应诺。回头就找了裁缝,给钱昭量了尺寸,没几日就做出了七八身。钱昭瞧只两套汉装,一身是米白薄纱褙子和粉橙纱裙,另一身是桃红圆领长夹衣,粉绿缠枝对襟比甲,另加藕荷色百褶裙。其余全是旗装袍子,却都用府库云锦,红绿蓝紫白,颜色鲜亮。钱昭对满洲蛮子的装束没兴趣,翻了翻扔进箱子里。

  午后,多铎斜靠在罗汉床上小憩,合上眼就开始不由自主地琢磨江阴久拖不决的战事。一个几万人丁的小小县城,竟顽抗了月余,刘良佐办事不牢靠,派了孔有德去,也没什么进展……还不是多尔衮给他惹的事,烦!咒了几遍兄长,就睡不去了,睁眼躺着看钱昭在书架前爬高俯低。

  天气渐凉,她把新做的薄纱褙子罩在靛蓝儒衫外头,腰肢就那么细细一捻,系着老长的蓝绢布带,垂下来压着素白纱裙。穿着合身的衣裳,就显出身段来了,虽然个头纤小,倒也瞧得出些少女的婀娜。他不禁有些疑惑,她到底多大了?好奇心起,也躺不住了,“嚯”地坐起来,唤道:“宋椿!”

  钱昭被他吓了一跳,差点从脚凳上摔下来,好不容易站稳,仍心有余悸。匆忙跑到他跟前,便听他道:“磨墨。”

  磨墨?第一次见这草包如此文思泉涌,午觉也不歇了。钱昭抿了抿唇,依命蹭到书桌旁,从青花水盂里舀了半匙水,开始给他研墨。一抬头,却见他已经跟了过来,拧眉盯着她看。钱昭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着,又仔细审视磨墨的动作,没差错啊!

  “你多大了?”他问。

  钱昭愣住,没想到他竟然冒出这么句话来。

  “几岁了?”多铎重复了遍问题,抽了张纸铺上。

  钱昭明白过来,原来他让她磨墨就为了这!她无奈,搁下墨锭,提笔简略答道:“十五。”

  不料还没落下最后一笔,就听他惊呼:“十五?怎么会?比大妞儿还长一岁!”

  钱昭怔忪地望着他,笔还握在手里没放下。

  多铎自觉失态,解释道:“哦,爷家的大格格比你小一岁,今年元月已经出嫁啦。”这丫头看着像个小女娃,没想到已经是大姑娘了。

  钱昭能听一些满语词了,知道他是在说他女儿,心想,把这么小的女儿嫁出去,真是狠心。

  多铎则想,她一定是吃得少还挑食,可怜这小身子骨。他抚了抚钱昭的脑袋,道:“以后多吃点。”说完便摇头走开。

  钱昭没来得及躲,被他摸个正着,虽不乐意也没法了。

  在书房当值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十分规律,可钱昭的书瘾息不了,习惯了顺几本书回房继续研读。这又摸着了一套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,难得竟是宋刻本,她都起了偷藏的心。

  冯千在这快落锁的时候进来,耿谅上前打了个千,唤声师傅。冯千点了点头,道:“你做事吧,师傅找她说点事。”

  钱昭忙把书藏了,迎了出去,低眉顺眼地站好。冯千瞧着她笑道:“姑娘在这儿还顺心吗?”她点了点头。他便续道:“不过王爷最近可烦心着,伺候的人也不得力。劳烦姑娘早上去打个转,王爷瞧着你就舒心了。”

  钱昭虽然不明白怎么见着她就舒心,倒是听懂了冯千后一句话的意思:就是要她延长工时。也罢,只要别让她离了书房,起早点也算不了什么,于是点头应了。

  第二天天没亮,耿谅就来催她上工。这一催吵着了吕殷殷,发了好大一通脾气。钱昭也不理她,自顾自梳妆完毕,悠悠地带上门,才施施然跟着耿谅去。

  到了内院,发现豫王还没起,仆役们都候在抱厦。耿谅带着她进去正房,就见冯千躬身站在床前,轻唤:“王爷,时辰到了。”

  垂下的帘子里头似乎翻了个身,又不见动静了。

  钱昭在冯千的示意下,上前撩起床帘,用帘钩挂好。

  那豫王忽地挺身坐起,耿谅忙半跪在脚踏上给他着袜穿靴,另一小仆则去解他寝衣的系带。钱昭不想看他赤身露体,背过身去。再转回去,冯千已经给他套上了外袍。

  “哎,你过来。”多铎早瞧见她了,抬了抬下巴命令道。

  钱昭依命为给他整装,因高度差他太多,系到襟扣时还需要微微踮起脚尖。

  多铎倒是挺享受她笨拙的服侍,低头看她蹙着眉与纽扣缠斗,鼻尖沁出的细密的汗珠,觉得有趣极了。这姑娘看来真没伺候过人!

  等他穿戴停当,她的差事也了了。端盆捧巾的活儿自然有别人干,她退到一旁,偷偷地打量起四周,只一眼便盯上了剑架上挂着的马刀。刀柄上有线绳回旋缠绕,刀身流畅的弧度则衬出某种冰冷的刚硬,不知为何,总觉得它散发出一股粘稠的血腥气。

  她不着痕迹地靠过去,等其他人挪去了外间,便伸手去拿。心,在指尖触到那鞘上黝黑的金属纹路时狂跳起来。她舔了舔下唇,将刀身与柄上垂下的白色流苏一起握住,往上提起。当刀脱离了木架,她便发现不对,慌忙补上左手去托,可那重量却远超她的预料,两手也拿不住,眼见它直直往下坠去。千钧一发时,身后忽然探出一臂,翻掌就将那刀抓着。

  “沉吧?”多铎单手握刀,出鞘一半,给她瞧刀脊上的血槽和波浪般起伏的刃纹,“爷傍身的家伙,连鞘四十七斤。砸着脚可不是好玩的。”

  钱昭茫然地看着这长不过四尺的马刀,心中满是挫败。体格和力量的差距悬殊至此,真能成事吗?

  多铎见她目光迷离,以为她对开锋的利刃还是有些畏惧,便搁下刀,领她出了内寝。

  仆役们在外间摆好了早饭,多铎在桌前唯一的椅子上坐了,接过小苏拉奉上的热□□刚要喝,又想起身边的女娃来,直接递了给她,道:“把这吃了。”

  钱昭有些魂不守舍,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牛□□散发着淡淡的奶腥气,捧在手里还闹不清楚怎么回事儿。她蹙着眉,又想端开去,却被他沉声命令道:“吃了,不许剩下。”她抬眼瞧了瞧他冷硬的脸色,不敢违拗,就着碗沿浅尝了一口,发现味道并不十分坏,便咕咚咕咚全灌下肚。

  多铎微笑着看她喝完,瞧那唇上一圈白沫,忍不住伸手去帮她擦拭,她却抢先用手背抹了,放下空碗直直地盯着他。他于是点头道:“这就对了。”又向冯千道,“记着以后每天都给她准备一碗。”

  冯千应了声“嗻”,钱昭便苦了脸。

  多铎笑道:“你这丫头别不识好歹!不长壮实点,爷怕你抗不住燕京的冬天。”

  钱昭咬了咬唇,虽不出声,却显然不服。

  多铎便又逗她道:“想去燕京皇宫玩吗?乖乖的听话,爷送你去跟咱们皇上做伴,他可比你还小几岁,说不定站一块儿你还没他高呢。”

  听说满清的幼帝尚不足十岁,若是能近得身去,弄死他可比谋刺他熊似的叔父有把握得多……思及此,她的心情便好转了。

  望着她的粲然笑颜,多铎却有些不快,说送她进宫,就这么让她高兴吗?

  把馒头碎屑倒在角落,过不了一个时辰便能围上一圈蚂蚁,钱昭就蹲在石子路上瞧那些细小的虫子排成长队搬运它们的口粮。漫长的午后,她常这样打发。自从到内院当值,便不能总待在书房了,往往是多铎在哪,她便得在哪儿。

  正房那不时传来男女隐约的笑闹声,她权作未闻,只看着蚂蚁想自己的心事。

  古人云,千里之堤,溃于蚁穴,大明大约早已千疮百孔了吧。连年的干旱、洪涝、饥荒和疫病难道是上天的启示么?可是上天究竟想要造就一个怎样的继任者呢?原以为它属意的李自成,败了死了。张献忠龟缩于四川,不像大志能成者。最近又听说唐王、鲁王纷纷自立,竖起义旗对抗鞑虏。不过爹爹曾说,见多了明室的遗子遗孙,便觉得依靠诸藩中兴大明实难以指望。剩下的,便是仅靠蛮勇得势的满清了。

  “宋姑娘。”有人喊。

  钱昭回头,却见是那叫齐布琛的侍卫。他抓了抓后脑,微红着脸道:“宋姑娘,我……我的汉话不灵光,想让你教教我汉文。”

  叫她一个哑巴教汉文?不知道他怎么想的。钱昭起身,指着自己的嘴唇摇了摇头。

  对方急道:“我知道,你可以教我写。”

  她之前曾教过耿谅识字,但是这满人侍卫,还是算了吧。她拍了拍自己的袍摆,坚决地再次摇头。

  齐布琛大失所望,还想说什么,正巧冯千在廊下唤她。她便不再理他,转身往回走。

  冯千把一盘子酒水瓜果塞给她,吩咐道:“给王爷送进去吧。”说着给她挑起竹帘。

  她端着托盘一矮身进了屋内,就听里间豫王多铎的声音道:“瞧你们往哪躲?”接着便是两个女子的娇笑声。她认出其中一个是吕殷殷。

  她硬着头皮绕过屏风入了内室,饶是低着头也能瞥见大榻上白花花交叠的胳膊腿儿。钱昭可以想象这一室的三个男女在大白天行何苟且之事,简直不知廉耻之极!

  她轻轻搁下托盘,那“咔嗒”声响仍旧吵着了正缠闹的男女。“谁啊?”莺声沥沥,这声音她并不熟悉。

  她慌忙想退出去,多铎却翻身下榻,恰好挡住了她的去路。多铎见她手足无措,死死压低脑袋,便擒着她下巴让她抬起头,只见那一张脸红得娇艳无比,细白的牙齿紧紧咬着菱唇几乎要滴下血来,心中不由一动。

  “王爷,还没好啊?”吕殷殷从背后抱住多铎的腰,一手搭在他胳膊上轻轻摩挲着。

  多铎笑着拍了拍吕殷殷的脸,轻轻推开她,却揽住钱昭腰身在她脸上揩了一把,道:“椿儿害羞了。”

  他手掌的触感让她反胃,钱昭浑身一震,跳将开去,转身便冲出正房。

  闩上房门,伏在床上,还是止不住战栗,连头发都冲洗了数遍,周身那种粘腻恶心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。钱昭拽过枕头,往床栏上使劲摔打,几次之后觉得不够解气,便又从枕芯中掏出剪子来,攥手心里,掀开席子就往那床板上拼命戳刺。“咄咄咄”,一记记就像扎在那豫王身上,仿佛能在他心口捅出个透明窟窿来。

  这一晚,钱昭本来就睡得极不安稳,朦胧间似乎有人钻进床帐,她勉力睁眼,却见把明晃晃的刀子闪着寒光,就悬在眉心之上,她霎时骇得三魂离了七魄。

  那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着,似乎就要发狠往她脸上招呼,嘴里还喃喃着:“瞧你还勾引人……”

  钱昭偏头闪避,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就死死卡着,冰凉的刀刃拂过她的脸颊,她的心几乎缩成一团。两人相持了一会儿,钱昭弓背抵着床栏,借劲往侧边一送,那人大约没料到她力气这么大,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。钱昭得以“腾”地翻身而起,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过去,那人避之不及,被她掴个正着,“啪”一声脸就肿了半边。钱昭不依不饶,扑上去又是一掌,那人被打得倒跌连连,一脚绊在了杌子上,惊叫着向后倒去,后脑就“砰”地撞上了桌沿。

  钱昭惊魂稍定,借着月光看吕殷殷躺倒在地,脸颊上明显的五指印痕,用脚尖踢了踢她,还是一动不动,大约是昏死了过去。钱昭对她殊无好感,加上今晚的事,更确定这疯女人是被鬼迷了心窍,再不想跟她待在同一间屋,于是便把她拖至屋外,踢到廊下,任她幕天席地去。

  等回房点上灯,看一室狼藉,却意外发现了那柄掉落在脚踏上镶金带玉的匕首——正是那豫王随身所携。呵,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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